任正非最新访谈纪要:华为不会做“门槛猴”

发布时间:2019-12-23    浏览数:

作者:任正非

来源:蓝血研究(lanxueyanjiu)、心声社区

12月20日晚,华为对外公布了11月18日任正非接受《洛杉矶时报》记者采访的纪要。任正非在采访中透露,

华为2019年10月份的增长幅度已经下降到17%,并且估计2020年增长只能保持在10%左右,但任正非预计华为会在2021年重返规模增长之路。

《洛杉矶时报》记者感叹说,从来没见过美国对待一家企业象华为这样,采取如此有组织性的行动,并持如此批判性的态度。为此还问了任正非一个问题:“您有没有觉得华为是美国害怕中国的一种象征或替罪羊?还是其中有某种我们还没有意识到的力量在起作用?”

而就在12月20日,美联社报道,加拿大总理特鲁多在接受一家加拿大法语媒体采访时表示,他已经向美国总统特朗普提出请求,希望特朗普能把与中国进行贸易谈判作为筹码,让中国尽快释放此前因涉嫌危害中国国家安全而被逮捕的2名加拿大人。他说:“美国不该在还没有解决孟晚舟和2名加拿大人的案子之前,就与中国签署最终的完整版协议。”

难怪任正非回答记者说:孟晚舟的情况不是犯罪,是可以用做交易的。我们放弃幻想!面对制裁,更多研究的是如何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。华为改变不了世界规则,也改不了外部环境,但是可以改变自己在这种环境中取得胜利的机制。

同时,任正非还一针见血的指出,美国现在走的不是自由资本主义道路,而是国家资本主义,已经背弃了立国时的为政之本。

以下为采访纪要全文:

任正非接受《洛杉矶时报》采访纪要

2019年11月18日

任正非:今年年初议论“天空”基本一片漆黑,美国的制裁引发的华为生存危机,社会反映负面居多,好心的人也不相信华为能活下来。因为西方这些年来对华为的了解实在太少,对于一些充满偏见的政治家的描述,华为也没有反驳过,让一些人有更多的误解。过去我们认为,华为要争取的是客户对我们的信任,真正为客户创造价值,让客户感到是需要华为的。媒体与社会的误解会逐步散去的。因此,华为不会把精力花在迎战政治家,包括部分媒体不太理解华为,华为也不会太介意。

这段时间,特别是美国把华为列入实体清单以后,人们对华为的争议非常大,华为有必要向社会做一些说明。这些说明是有意义的,在部分领域、部分人的心目中,华为形象已经有了一些改变。特别是这么多记者到华为来,给了华为很多说明的机会,我们应该感谢他们。他们到这里来看到了华为的真实情况,增进了解,也增进了交流。我们并不期望解决什么问题,只是增进互相了解,增加透明度。

任正非:美国实体清单的做法,其实是帮助了华为公司,华为员工真正感到危机来了。中国有个寓言故事是《狼来了》,天天喊狼来了,但是狼没有来,喊多以后,人们就不相信狼会来了,惰怠就会产生。这次员工们真实感到危机来了,如果不好好工作,不仅华为会死掉,他们也会“死”掉。由于全体员工太努力了,导致华为公司今年经营状况非常好,这就是带来的一个大变化。

Norman Pearlstine:美国也有一个类似的说法,如果有人不断预测有大的威胁要来,我们就说他在喊“狼来了”。所以我非常理解您的观点。

任正非:其实我们对2020年没有太大担心,我们认为还会有一定规模的发展。2020年是我们全年在美国的制裁下生存,这样会更加让世界知道,华为在美国的强力制裁下还会生存得非常好。欢迎记者们明年再来看看我们是不是还活着。现在预测,华为在2020年应该还是会增长,但是增长幅度不会太高。今年十月份的增长幅度已经下降到17%,估计2020年会在10%左右,这可能是最低点的估计,也许还会好一些。

我认为,2021年可能我们会开始规模性增长,但是高层团队认为恢复规模化增长在2022年,这点我个人与高层团队是有分歧的。我认为他们考虑得更加稳妥一些,所以我签发的文件是预测2022年开始规模化增长。

任正非:刚才我所讲的是在美国实体清单制裁不撤销的背景下,而且我们已经做好了美国永远不撤销实体清单的心理准备,这样我们的增长是建立在坚实的基础上的。本来华为公司没有这么大的增长决心和计划,反而是美国制裁,逼我们要争口气。前段时间员工打了胜仗都想回去买房子、娶媳妇、过日子的情绪正在上升,华为正与内部这种惰怠做斗争,但是我们斗不赢下面。由于实体清单的制裁,激活了整个组织,员工增加了奋进的努力,他们知道不努力的结果就是死亡。

过去我们的研发经费每年在150-200亿美元的规模,这样大的预算分配不可能由总部中央做出来,需要分层分级做出预算。中基层做预算就会有投机性,悄悄做了一些小产品,表面上说是世界领先了,实际这些小产品卖不出量,并且产生不了多大价值,还占据了公司很大编制;如果我们采取中央集权直接管预算分配的方式,官僚主义对企业的损伤可能比授权给基层分配更严重。所以我们的内部矛盾多年都解决不了,一抓就死,一放就乱。这次特朗普打我们这一棒,让公司全体都警醒了,我们顺利在研发体系裁减了48%的部门,关闭了46%不必要的研究。

Norman Pearlstine:不好意思打断一下,您说的48%是指整个管理架构将变得更加扁平还是要剥离不重要的业务呢?

任正非:重建以后,我们减少了48%的机构,关闭了46%不必要的产品开发,把那些节省下来的工程师们转移到主航道的产品领域去,提升了主航道产品的研发能力,所以我们主航道产品在全球的竞争力进一步增强了。内部部门少了,官僚主义也减少了。

任正非:因为特朗普的打击,使得我们在全世界的名声大扬,全世界客户买我们产品的积极性大幅度增加。我们永远都会是全球化公司,有能力在全世界展开竞争,所以我们不会放弃全球化。

而且在供应链方面,我们坚定不移拥抱全球化。如果美国公司愿意卖给我们零部件,我们会尽量想办法在系统中使用。如果我们不用,不利于世界形成一个全球化的资源体系。我们不会狭隘地走自主创新、自力更生的道路,不会退缩到中国市场做一个“门槛猴”(注:门槛猴,在家调皮捣蛋,无法无天,一踏出门槛就胆小怕事,唯唯诺诺)。

任正非:美国国务卿他很忙,他把阻止华为当成外交了,到处去帮助华为宣传产品。5G不一定这么有用,但外人看到美国都这么害怕这个东西,一定是太好了,还不赶快买。华为就是一个小公司,这些小商品值得美国这么大国家的国务卿去管吗?关键是他的施压又没有起到什么作用。美国的外交难道就是一个华为吗?他太辛苦了。

Norman Pearlstine:在某种程度上,我知道您并不是真正地感谢特朗普总统做这个决策,但是从客观的角度来看,这个决策确实是帮了华为。

任正非:是的,客观上帮助了我们,帮助我们推动内部的整改。在整改中受伤害的人,让他们去恨特朗普。

任正非:我认为,他们的分析是比较中肯的,也比较准确,这正是我们公司需要努力克服的问题。世界上有没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?想想几万年前人类还在树林里生活,还不会直立行走,当然不能考证那时人类有没有尾巴,但是现在已经证明,我们没有尾巴,而且还穿上了西装。人世间的一切都不是绝对不变的,世界一定要走向合作共赢的道路,否则就会逼着别人产生替代,最终对自己造成伤害。

任正非:从八十年代开始至今,美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进步,这个进步应该是全球化给美国带来的好处。全球化也给中国带来了很多好处,但是中国今天所得到的全球化好处中,有很多可能还是泡沫,中国要花很长时间、很大力量才能使自己去掉泡沫,脚踏实地地进一步发展。美国这四十年来从实体经济转向金融创新,美国金融创新的体量已经大大超过实体经济,在当前世界是货物过剩、人们需求不足的情况下,金融从哪儿找到它的价值?中美必须要互相合作才能消融各自的不足,中美脱钩不仅导致中国利益受到损失,美国利益也会受到损失。

任正非:不同的党派当总统,对美国人民可能有变化,但是对于中国和华为来说,不会有变化的。我已经注意到,美国国会一致通过遏制中国的议案,我们因此要放弃幻想,无论谁当总统都对我们没有变化,我不太关心美国的选举问题。

任正非:面对美国政府的制裁,我们没有花很多时间去研究美国政府的动机和持续的措施,而是更多研究在这种条件下自己如何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。我们改变不了世界规则,也改不了外部环境,但是可以改变自己能够在这种环境中取得胜利的机制。自己取得胜利就行了,改变机制、改变社会环境是极其艰难的。

任正非:其实5G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,是政治家夸大了它的作用。5G实施应用的时间,实际上是由于政治家的宣传提前到来了,我们最早判断5G开始被社会重视和试用的时间是2020年,现在2019年,5G在世界上已经开始形成普遍性应用。

在其他科技领域,美国处于领先的状况在相当长的历史时间内不会改变。罗斯部长在印度讲“美国用两、三年时间就会超越华为”,我相信他这个论断。相关的出口管制法规都对美国公司没有限制,他们可以充分利用美国的科技创新的成果,可以得到美国理论创新的氛围影响,甚至喝咖啡时听到旁边的一句闲聊,得到极大的启发,因为美国遍地是人才。这种氛围我们是没有的。他们不需要担心美国政府对它们断供,不需要做备胎而浪费庞大的资源和人力,可以聚焦在它们的主航道上,很快追上来是完全可能的。过去我们不仅要遵守相关的出口管制法规,遵守对一些敏感器件的使用限制,现在甚至连很低端的器件和软件都要被限制使用,我们都要被迫自己做,华为怎么能竞争得过一个国家的力量?

所以,我不担心华为在美国打击下能否活下来,而是担心三、五年以后华为能不能持续领先。如果我们想继续领先,想想有多大困难,可能我们真正连喝咖啡的时间都没有了。

任正非:这说明孟晚舟的情况不是犯罪,是可以用做交易的。美国用国家力量扶持科研,走的就不是自由资本主义道路了,而是国家资本主义的道路,那就背弃了你们的政治。美国的政治是走自由资本主义,怎么又走到另外的主义上来了呢?我们不要把科技竞争变成了道路竞争和意识形态竞争,因为自然科学本身,与国家意识形态、国家道路没有什么关系。

我们没有得到过中国政府的资金支持,十几年来经KPMG审计的财务报告可以看清楚这点,相反我们公司的税赋比美国公司更重。因此,并没有存在两种社会制度之争,最重要是华为公司自己付出了更多的努力。

Norman Pearlstine:华为能走到今天的另外一个原因可能是因为您自己是个资本家?

任正非:我们外部环境是社会主义,公司内部是员工资本主义,我们内部吸收了资本主义的合理动力,在外部获得了社会主义平衡的大环境。我们遵守国家的制度和法律,改变自己,使自己在这样的规则下获得胜利。

任正非:是有促进的,但是促进的程度还不能确定。

David Pierson:您能不能介绍一下华为的芯片战略?有报道称,华为在囤积芯片,以确保手机持续供应。能不能介绍一下华为目前的芯片供应情况,以及进一步推动手机业务发展的计划?

任正非:搞芯片的人可以去搞软件吗?我没有听说过。我们芯片的发展从来没有停止过,也没有改变过,一直都在稳定前进。手机的操作系统和生态系统是软件,我们提升软件能力的时候,并没有说要削减硬件的能力。

David Pierson:在华为被加入“实体清单”之前,华为是不是从自己的芯片供应商处囤积了很多芯片。在“实体清单”带来困难后,华为有没有确保持续的半导体供应以支撑手机业务的持续发展?

任正非:华为今年的销售收入非常大,如果要通过囤积芯片来保证供应,需要几百亿美元,华为有这么多钱来囤积吗?供应商也不会卖这么多东西给我们。因此,我们不是用囤积芯片的方式来发展的。现在问题是供应不了市场,为什么市场上岀现抢购,是因为我们生产不出这么多东西,芯片也供应不上,特别是台积电产量不足于满足大的需求。所以,不可能使用存储方式。万一过时了,这些库存怎么办。屯积物资这还是传统思维模式。

任正非:鸿蒙操作系统本身是用于物联网的,物联网最重要的大带宽、低时延,无人驾驶、自动生产要求低时延。如果我们得不到供应和保障,会不会把这些东西转过来做手机的操作系统,能不能作为这个系统来开放呢,现在还不确定有没有这个能力。

任正非:要解决华为与美国政府的关系问题,可能是一个很难的问题,我们不知道找谁能起作用,这个人有没有空到华为来看看。我们特别欢迎像卢比奥先生这些持反对意见的议员能到华为来考察,因为只有互相了解了,才有解决问题的基础。美国政治家对华为了解不够,希望媒体能起到一点点作用。

Norman Pearlstine:想必您也知道,现在我们媒体受到的攻击差不多跟华为一样多,我们发现很多政界人士也不太了解媒体。

任正非:关于5G许可的事情,我们是真心诚意的,但是现在还没有任何公司与我们接洽。其实这是一个很大的工程,我们也在设想美国公司如何能够承接,我们有位公司领导说,除非华为公司拨一大批员工给它,它才有可能承接下来。现在动员员工到美国公司工作,可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,因为与当年不一样了,当年听说能去美国,大家都蜂拥而去,现在大家连去美国出差都不愿意,因此要动员一大批员工去加入美国公司可能是很难的。美国公司要掂量一下有没有可能接受5G许可?我认为他们在慎重考虑, 我们也在等待他们的考虑。

Norman Pearlstine:刚才午餐时我们得知有家欧洲公司在中国拿到了一个很大的5G合同,是不是诺基亚?这是否意味着第一个获得华为5G许可的可能并不是美国公司,而是欧洲公司或者北亚公司呢?

任正非:欧洲公司有自己的技术,而且我们与欧洲公司的知识产权已经交叉授权,所以它们并不需要另外的许可。对于北亚公司,如果市场规模太小,没有盈利基础,长期生存还是有困难的。所以,我们分析唯有美国才有这个需求。

任正非:关于中国的法制体系,前安理会主席马凯硕有一个发言,他从纵向来看中国法制改革的变化,认为中国进步很大,可以把视频发给您。

应该说,我们从旧体制走过来的,知道那个时候中国的法制不健全,人们的自由度有很大限制。但是我们从纵向观点来看,这几十年中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,法制体系有极大进步。你们从横向观点来看,用美国的环境来看中国,中国总体上做得还是不够的。我们毕竟生活在这块土地上,每天都感到中国的法制在进步,而且中国政府的口号是要走向“法治化、市场化”,是一点点在开放,一点点在变化,我们对这个进步是满意的。美国是按照已经几百年法制化进步的观点横向来看,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,这就是两国的差距。

Norman Pearlstine:您是否觉得美国的法制体系比想象的更加不公平,更加糟糕?还是说因为中国的法制体系变得越来越完善,美国的法制体系就相形见绌呢?

任正非:美国的法律体系总体还是比较健全的,比如对产权的保护等,都是美国爆发创新动力的基础。法律不是看它的条文,而是看执法的程度。因此,我们认为美国法制体系是比较健全的,所以敢于在美国打官司;如果美国法制不健全,打官司是没用的,我们打不赢的。

Norman Pearlstine:最后,我还是忍不住要问一下您有没有和女儿保持联系。她最近怎么样?您能和她沟通吗?您觉得她的事情会不会在加拿大尽快得到解决?

任正非:她的母亲和丈夫在加拿大陪伴她,她的情绪总体是平稳的。她知道解决这个问题的难度,也期待加拿大的法律公平、公正和透明。

Norman Pearlstine:非常感谢有机会能和您再次见面,感谢您和我们聊了这么久。希望在未来几个月或者几年的时间里,我们能够继续去理解并解决我们共同面临的诸多难题。对全球大部分国家和地区而言,2020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。预祝华为在2020年一切顺利!

任正非:欢迎你们明年这个时候再来,真心欢迎你们随时再来。(全文完)

蓝血研究(lanxueyanjiu),由华为管理专业研究机构——蓝血研究院创办。聚焦于任正非的商业智慧和华为的管理方法,帮助中小企业践行实业,复兴中华。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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