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当下一刻,博学不再成为一个人的美德。事实上,再博学多才的教授,也不如一个最简陋的搜索引擎。更何况,还有那些娱乐至死和简单消费主义定义的头条推送。
撰文 | 刘彦
北上广深某个CBD的高楼中,一位自媒体人眼看着瑰丽的黄昏落霞,恨不得扯下一匹落霞,织进他的稿子中。
他并非江郎才尽,只是被知识焦虑所困扰。越是深入思考和更多检索,他就越发现,他想写的所有话,都已经被历史名人、当代学人,乃至于他的竞争者写完了。
当每一个社会话题集聚时,出彩的也不一定是那些别出心裁的独具匠心之作,而很有可能,是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标题,乃至于,人的成就感被人工智能算法推送的数量所决定。
某所大学的咖啡馆里,一位教授正在为他的论文发愁。他已经连续两年不能发表新的论文了。与此相似的可能还会是,一个即将被人工智能算法取代的律师,一位投资家,一个影像专业的医生……
被自身的知识匮乏和外在的知识拥挤双重挤压下的知识人,怎么能够克服焦虑、并进而发展出自己的成就感呢?
当此机器的探索愈深之际,人类的包袱便也愈重。
现在,包括苹果、谷歌、微软、英伟达和英特尔在内的许多科技公司,都已经为图像识别和其他智能深度学习任务创造了新芯片。
然而,英特尔正在采取另一种策略,即使用一种名为“Loihi”的试验性芯片。它没有依赖于挖掘更强的计算能力,而是使用了一种老式的、尚未验证的“nueromorphic”技术,这种技术是以人类大脑为模型的。
英特尔一直在探索神经形态技术,甚至在 2012 年以此为模板设计了芯片。与逻辑运算不同的是,它将“尖峰神经元”作为一种基础计算单元。这些信号可以传递不同强度的信号,就像我们大脑中的神经元一样。
它们也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才运作,而不是像常规处理器那样被时钟控制。
英特尔的 Loihi 芯片有 1024 个人工神经元,或 13 万个模拟神经元,其中有 1.3 亿个可能的突触连接。这比龙虾的大脑要复杂得多,但与人类的 800 亿个神经元相比,还有很长一段距离。
但人类,已经开始为未来的一幕深深担忧了。
生物学家爱德华·威尔逊教授深知造成人们如此焦虑和混乱的原因。他从演化生物学的角度,阐明了现代人焦虑的根源:“人类真正的问题是:我们有旧石器时代的情绪;中世纪的结构;神一样的技术。这极其危险,而现在在整体上正接近危机点”。
人是经过漫长演化而来的一种生物,这种生物的情感、社会组织结构,和互联网革命后带来的技术,处于高度不匹配的状态。
以婚姻为例,人们的基因深处残存着几亿年前的情感需求,人人有渴望温暖和家庭的需要,但越来越独立和个体主义的价值选择,辅之以随时随地、万物万人互联的技术,必将逐步蚕食和消解传统的婚姻制度本身;这将带来一系列价值观、组织结构、代际之间的问题,而这些急剧变化中的问题,不可能在短时期内解决。
人类的知识问题也是如此。在当下一刻,博学不再成为一个人的美德。事实上,再博学多才的教授,也不如一个最简陋的搜索引擎。更何况,还有那些娱乐至死和简单消费主义定义的头条推送。
一方面,是机器在发展出堪比人类的智能;另一方面,是最先受到冲击的人类,正在抑郁和抗争。
悲观主义总是更加容易畅销,就如同负面新闻总是点击率更高一样。但事情显然还没有那么糟糕。这还要回到人类大脑的结构。
心理学家约翰·巴奇通过实验显示,人们的心理活动分为自动化处理过程和控制化处理过程。人类的大多数心理历程都是自动发生,根本不需要我们有意识地去注意或控制它。而机器所拥有的的,却是另外一种能力——控制化处理能力。
6亿多年以前,生物最初的团状神经元形成最原始的大脑,之后,大脑的体积一直在增大,可见这些团状物必然赋予大脑机制某种优势。大脑因为能整合动物身体不同部位所传来的信息,以便迅速自动地对周遭的威胁和机会做出反应,所以有很强的适应力。
▲人类进化过程中大脑的进化
比如,300万年前,地球已生存着各种拥有复杂自动化能力的动物,其中,鸟类有靠星星定位的飞行能力,蚂蚁能同心协力作战并开垦出菌田,而人类特征的动物则已经开始制造工具。到了200万年前,类人动物的大脑已经变大许多。4万年前的洞窟壁画和其他手工制品则已显露现代人的心理。
不论你是赞成200万年前还是4万年前,语言、推理、规划能力都是在进化中瞬间出现的。虽然人类的语言部分运作良好,但在推理和规划程序方面仍有许多问题。相反,自动化处理在经过数千次产品周期的考验后,已经接近完美状态。
自动化处理和控制化处理的成熟度不同,这可以解释为什么便宜的电脑解决逻辑、数学、下棋等问题的能力,胜过任何人类。然而,无论造价多么昂贵的机器人,要它走路穿越森林,或者谈恋爱,或者给人疏导情绪,一定都会输给6岁的小孩——人类的知觉、情感和运动系统是一流的。
这或许也可以解释,为什么小冰可以做出小冰体的诗歌,但它无法打动人心。网络文学的头部作家日进斗金,但也没有机器人写作取代网络文学的先例。复杂的新闻类型——解释性报道和调查性报道,也无法通过机器人写作来完成。
事实上,不管多么痛苦,写作这一与情感、情绪、以及综合性知识高度关联的事务,仍然牢牢控制在每一个知识人的手中。这才是人类的独门秘笈。
这个不能被机器人掌握的自动化系体统,也被称作启动多巴胺的按钮。它通过眼窝前额皮层,让我们感到欢愉或痛苦,以及几乎无意识地做出快速和可靠的反应。
▲电影《我机器人》剧照
放到更长的时间段内,它被称作人类的适应性。有了这种适应性的能力,人类可以通过时间,逐步适应工业革命、互联网革命、组织扁平化、家庭缓慢解体、个人化生存成为趋势等等所有的变革。而这些变化本身,也创造出更多的需求,供人类不断去提供服务和产品,去满足环境变更下的人类需要。
这个过程一定是残酷的,且不一定对每一个人都公平。物竞天择,适者生存,既可以是对适应性评价的一种无情描述,也可以是对人的适应性能力的无私赞美。
除了更快地适应性和整合,如果知识人不是抱有更加悲观的念头,靠服用帕罗西汀来度日,以熬过漫长变革带来的挑战的话,人类尚还有一条出路,那就是,找到自我定义的意义感,并且,让这种意义感牢不可破。
什么是自我定义的意义感?说人话就是,你怎么看待这个世界(事情),决定了这个世界(事情)的模样和性质。在此处,约翰·弥尔顿和佛陀异曲同工。
弥尔顿在重述奥勒留时感叹说,“我的心是一国之主,它可以让地狱变天堂,天堂变地狱”;佛陀说,“诸法意先导,意主意造作”。
▲人类有自我定义的意义感
生而为人,我们可以通过心灵的机制转换来提升内心的幸福感,纠正关于生活和生命的偏见;又或者,在自我划定的偏见中找到自己幸福的范畴。
仅仅靠这种心灵美容精神药物学(cosmethc psyciopharmacology),说服力或许还远远不够。因为人们很容易想到,佛陀也可以是伊壁鸠鲁,或者是一只把头埋向沙堆的火鸡。
美国积极心理学家乔纳森·海特在《象与骑象人》中定义了一个更加完整的幸福方程式:我们真正感受到的幸福度H,取决于我们天生遗传的幸福的范围S(天生乐观或悲观),加上我们的生活条件C,再加上我们可以控制的因素V。积极心理学的挑战,就在于如何以科学的方法找出到底是哪些C和V,可以将H提升到我们的幸福可能范围的上限。
在这个幸福方程式里,人既非完全被动,也非完全主动。一个可靠的解决方案是,找到使人沉浸的工作,深度工作,辅之以爱,收获幸福。
▲美国积极心理学家乔纳森·海特
认识到现代人困境和焦虑原因的生物学家爱德华·威尔逊,则气定神闲地写下一封《致梭罗的信》,这封信后来成为他《生命的未来》一书的第一章。
他在信里说,“人生的真谛在于寻找生命的完整和华美。当这种信念迷失在每天使人心烦意乱的日常琐事中时,我们可以在别处寻找到它。”
这个“别处”,又在哪儿呢?元丰五年(1082)三月七日,苏东坡在沙湖道中遇雨。“雨具先去,同行皆狼狈,余独不觉。已而遂晴”:
“竹杖芒鞋轻胜马,谁怕?一蓑烟雨任平生”。深度学习的智能机器人,如何能够写出这样的词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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